不存在的姐姐

王二

   

        父亲生前，给我讲过一段关于我姐姐的故事。他讲过很多遍，我听都听烦了。

        那年他二十二岁，在北京的一家影视公司上班。父亲是小学毕业的学历，如果不是有个亲戚在那个公司有点关系，他下辈子也甭想进去。父亲是个很不安分守己的人，他在那里干了不到两个月，就不想干了。在此之前，他干过无数份工作，也离职过无数次，不过都是一个人进去，一个人出来，来去自由，与其他人都没有关系。但是这次不一样，既然是亲戚介绍进去的，那么想走人的话，就必须要跟亲戚打个招呼。可是，要怎么开口呢，这是个问题。一个小学生，花了点小钱办了一张假大学毕业证，就混进了真大学生都不一定能进得了的公司，结果呢，不仅不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，反倒主动放弃，这种事说出去，别人是会认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的。

        终于，疯狂的父亲想到了一个疯狂的借口：他去年在某某地方认识一个姑娘，跟她同居后致使她怀孕，这两天就要生了，他要赶紧过去一趟。

        父亲离开北京之前，在北京的另一个亲戚问他为什么要走，父亲被逼无奈，只好把这个谎话又对他重复了一遍，并再三叮嘱他：这是丑事，千万别告诉别人。

        这位亲戚真是个热心肠，在父亲走后的很多天里，几乎每天打电话询问事情进展如何了。他的意思是：你把人家的女儿肚子搞大了，现在出现在人家面前，人家会不会打你，或者是会不会扣下你找你家人要钱。

        父亲被这个热心的亲戚折磨地死去活来，天天对他汇报自己虚构的行踪和事情的进度。

        几天后的一次对话里，父亲说：孩子生下来了，是个女孩。孩子她妈的父母，态度暂时还不明确，他们就说让我先在这里稳定下来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。

        编了一个谎话，就要再编无数个谎话去辅助它，最后这句谎话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真话。终于有一天，我爷爷奶奶知道了这件事。然后，越来越多的亲戚知道了这件事。到最后，但凡和我家有点关系的人，都知道了这件事。

        父亲每次说到这里，都忍不住笑出声。他最后一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，我说，如果这个姐姐真的存在就好了，那样的话现在就多一个人疼我。父亲又笑了，他说，我要找你姐姐去了，然后笑着笑着就闭上了眼。



附上我出生前父亲写的小诗一首：


《易燃易爆炸》

我的孩子啊
我很好奇
你将来
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出场
以及
会以什么样的方式
来狠狠地折磨我

有怨无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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